前日谈

听歌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现实。她透过电车上五彩斑斓的栏杆“啪嗒”一声站在地面上,白色的烟萦绕着彩旗和气球,花车盛大的通过衍射彩虹的玻璃窗。
她的鞋跟踩在柏油路上。晴空之上有鸟飞过,我感受着地面的坚硬追上前去,跟在她背后装作无关的路人。风穿过散在我肩上的发丝。盛夏的城市干净的没有一个人,水潺潺流过高大的排水系统,生锈的白漆铁丝网下面长出柔嫩的草叶。阳光灿烂的洒下,地面被晒的发白,天空中回荡着蝉鸣和不知何处传来的通行歌。
她穿过白色的斑马线。我也穿过白色的斑马线。她走进黄墙的小楼。我也走进白顶的小楼。
便利店里只有冰淇淋售卖,金色卷发的女孩子穿着蓝色长筒袜。她和那女孩交谈。我站在一尘不染的柜台前踮起脚,用手指偷偷蘸着冰淇淋的糖浆。那女孩抱着花花绿绿的杂志出了门,我目送她走进门外那片白得泛光的眩晕。
我舔着手指看着她的背影。当我的注意力放在环境中的时候,她的动作就变得暧昧而无意义。我在上过油的公园长木椅上坐下,像小孩子一样蜷起身,看着塑料葡萄蔓外延展的白墙,从墙头蓬勃而出的叶丛。街道,人行道,马路上的虚实线,排水口边灰尘小小的飘起。
“看着我也没有用。我不想继续了。”
她高高在上地俯视不成熟的我。我咬着脆皮甜筒,享受着空调与外界的温差,碎发随着空调的呜呜声起落。灰色的地板温柔的闪着夏日的光。
玻璃风铃被风吹响了,梦呓了两声又沉寂下来。
但我没办法无视她,即使她已经只剩下一个黯淡的影子。空调出风口上系着的纸条抖动着,但这也不及她带给我的凉意。“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吧。”我乞求着,“你的故事根本不重要,而且你最后也是会死的。让我留在这里好不好?”
她摇头。凝视着我的她的眼睛像是湖水,倒映着渺小无力的我,又倒映着很多人。清晨的灰幕下骑自行车上学的女孩子。半夜在床上焦虑的翻着手机的女孩子。水泥站台上站着等车的女孩子。
“都是我。”我说。

“不要说。你不要说话。”我慌乱的摇着头,盯着她的漆皮鞋看。“写这些东西很好玩吗?我累了。我不想再抱怨了!我没有那些过去。”
再抬头的时候她依旧看着我。
她和我一般高,小小的脑袋看起来很聪明。我不一样,我就很笨。我老是搞不懂她在做什么,她要做什么,她就不做了,站在原地等着我。她的鼻头点着高光,她的嘴唇像是柜台后罐子里的糖浆,我看着这样的她。我没法掌控这样的她。
“出去啦。回到你那个垃圾堆一样的家里…”我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,“不要打扰我。这里是我的。”
她又摇头。
“我把剧本告诉你好啦。你会滑落冰冷黑暗的湖水,在那里孤独的死去哦。想死吗?停下来吧,把这里让给我。”
她点头。
“你到底在想什么啊?”
“我想活着。不要这样杀了我。”她说道。
木纹的圆桌上摆着玻璃杯装的饮料,外壁挂着水珠。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地下室的味道,我很喜欢。“不继续写下去,”落地窗用带树皮的干燥木框封边。“就是杀了过去的自己。”新刷的墙摸上去还有一层粉尘。
“我也决定不了你的动向。但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,直到我死为止。”
墙壁上投下我的影子。我的知觉稍微有些丧失了,脚下轻飘飘的,耳边响着高音,眼前也也裂开了白色的光斑。但我感受着背后她的存在。她有一对黑色的翅膀。乌鸦的翅膀。她的翅膀在狭小的室内展开了,羽缝间流过的风扑向我的衬衫,轻薄的布料滑过我的脊背。
“这不算活着。”
“你真严厉。”
我跟在她身后灰溜溜的走出便利店。她鼓动翅膀转眼就飞上天空,我沿着她的航线在空中漂浮。似云的白噪在城市上空流动。对这绿色城市的俯瞰被她的翅尖打断,我们沿着铁道线飞行,回到了挂了缆车的山中。
“我知道你喜欢那里。我也喜欢。”她落在家门口。门前的海棠隐在森林的荫蔽下萎蔫了。“但是这不是你的安排吗?”
“我是安排了…但是我不想继续。太累了。”我用脚尖蹂躏一块小小的苔藓。
“只是我自此便永远存在着。别想那么轻松的留在这里,你会永远记着我,永远不得安宁,直到你送我下三途河。”
我扭过脸去,不想看她。
“现在写作对我来说只是折磨。你总是掐着我的脖子,说我写的不够好,我受够了。”
“那是你自己的手。只有你对自己不满。但是我的故事已经有这么长了不是吗?”
“我没在写正文,这只是一时兴起的前篇。没有意义——”
“所以你才一篇小说都写不出。”
我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你没有办法写出令人满意的作品,就想独自逃到幻想里去。你甚至想抹去我的存在,把整个幻想都据为己有…”
“我有这个资格!”
“我们也是活着的啊。”
她叹了口气,转身进了屋。夕阳在远处的光散射进屋里,木质的房屋结构染着金红色。
她在床边坐下,翻着满满塞着书柜的我的日记。我自己都不记得的生活轨迹,她全都翻出来想要重现。明明是非常痛苦的过程,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此呢?连投身死亡也在所不惜?
我讨厌这样的自己。
翻着翻着她突然抬起头:“我是因为…”
“不用说了。我知道。”我看着她,“我当然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才自杀的。哪怕我确实差点忘了。”
“你把那个丢在城市的积水里,我看到了。”她笑起来。
“但现在怎么办呢?我好像还有东西要写,但是刚刚在回来的路上掉了。现在回溯的话还捡的回来,但是已经没有位置放——”
“那就去写正文吧。”她说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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